●卷七
○陳省躬周彬孫魴鄧洵美李家明
穎川陳省躬者,南昌人。少負辭學.與徐鉉兄弟友善。先主輔政,射策入仕。累官至廬陵永新令。在任明察體理,吏不敢欺。敏於判部,部民交訟,不下吏議,面訊其由。省躬情素,立分當否,不勞按驗。兩造甘愜,其訟自弭。複恃其才幹往往判返郡符。時彬衡之盜入境暴掠,民有防戍健卒禦扡,多爲所殺,省躬遂給府緍,市棺殯葬郡下。符讓其專輒俾認愆疑,省躬怒,遂判符後云:“開官庫使官緡買棺木葬官軍何過之有”
於是緘而遣之,郡守覽而不能屈。部有教人者引及知見,郡吏贄符命之,其人竄逐遂。恐迫其婦,婦懼乃自經。省躬械系郡吏,仍致辭於上曰:“一夫抱恨,六月降霜。一婦聲冤,三年大旱。本爲教人,卻致殺人,情加明罰”。由是抵罪。然有過設陷刑者,理有可憫,嘗哀而出之。其佐有蕭某者執法不同,捐牘不署,蹈禮不迨。而與令爭,令欲驅之,大罵曰:“臭下輩。”簿對曰:“啞義手者既是下輩,行拳卻是上輩。”令慚謝.時太守武士也聞之,怒其佻慢,乃使召之。既至,下吏按驗。省躬乃寫籀文答之。吏稱不辨,省躬背曰:“何不使倅拭瞎讀之。”吏示倅,亦不辯.於是遣還。省躬謂人曰:“今朝廷識字唯仆與徐家兄弟爾。余奚足算哉”初,南越王劉隱之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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跨據交廣,絕朝貢之禮.李太保使諷,後主俾以書檄,諭以禍福。朝議以省躬才辯遂任爲價.既逾嶺,至韶廣.後主使水道而進.既登舟,遂以重幕冪之。舟中之人略可相視。逾數日,又重幕圍之。使登岸,屣步才十許里,至館中,供帳頗異于常。
主使勞慰燕飲累日,忽且舁饋贐之物並報函,複圍而遣至水濱,登前所冪舟,日夕唯聞牽駕之聲,然不知其沿沂,七八日複至韶而還,死於舟中者數人。省躬在治産一子,逾月將名之,問廳吏蕭德之曰:“汝育幾子”對曰:“有男五人”。省躬小名之曰:“蕭六”。省躬爲人雖醜疾邪惡,然利於貨賂.邑豪龍氏誘殺郴衡歸明人戶迨百口,取其貨並婦女。事露,後主遣尚書郎張佖就按之。私使詢於省躬,驗其謬實。龍竊知之,饋白金迨千。省躬受而僞諾之,乃報佖曰:“彼殺之矣”。故時不多其爲人。入中朝位不顯達者良此之由也。故參政彭年乃其子“蕭六”焉。彭年大中祥符初與內翰晁公、今相王君四人同知貢舉,省榜將出,入奏試卷。天下舉人壅衢而觀,其出省諸公皆蹙額其容,獨彭年揚鞭肆目,有驕矜賈炫之色。榜出,其甥不在選中,遂怒入其第。會彭年未來,於幾上得黃敕,乃題其背云:“彭年頭腦太東烘,眼似朱砂鬢似逢,紕繆幸叨三字內,荒唐仍預四人中。放他權勢欺明主,落卻親情賣至公,千百孤寒齊灑淚,欺言無路達堯聰”。彭年一見,怒不獲已。遂抱敕入奏,真宗見而不悅,因釋其罪。彭年好勢附寵,嘗與丁相樹黨不顧已。因人釋褐,複更利場體式,妄立法制,老覆程試,結怨士人。後雖數月而卒,時人謂之耕田手而非鼎鼐之器也。
周彬世爲廬陵禾川人,自少不治産業,伏膺儒學,刻苦修進,俾晝作夜,其婦嘗讓之曰:“汝徒自如是,卒有益乎汝家兄弟皆能力稼穡營己。囊箱豐益。汝之不調而無思,悔畢向何如”答曰:“卿嘗與吾市油數金,是亦力穡營己而已,但歲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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必得力”。及聞先主鎮金陵囊文而往,未幾,會禪代歸姓,制度草創,無取士之科,將有事於圓丘,募四方英秀,各爲祝史之文。彬之所著特加選用,遂署諸衛巡官。嗣主與太弟景達貽書交辟,置之門下,錫賚頗厚,得遷省拜。以所賜繒帛金幣陳列於庭,謂婦曰:“吾昔與卿同營己者,今日一成矣。比諸伯叔何個爲勝耶尚能讓於吾乎”妻答曰:“斯男子之事,非婦人女子所能知”。時邑人有侮慢之色,彬數歎曰:“昔魯人俚,孔子謂之東家丘者”。果然,入金陵待選,授大理司考。滿以母憂歸葬。謁禾川令,直造其廳,署令詰之曰:“公雖朝省直寮,其如桑梓之禮何”彬怒,因自誓曰:“吾不歸令於茲,有如白日”。及複建康數月,如前官歸,宰本邑令,慚謝而去。
鄉里相慶,榮其晝錦,然爲政廉平,恩仇不錄,將解。邑中耆艾緇黃輩數百人詣郡,上疏舉留,遂連任七考。有相訟者,以理和解之而無適莫,既而複選.嗣主錫以銀章茜綬,以本官居職,持法平直,不阿權要,朝廷憚之。累遷尚書郎,出授武昌節度掌書記,守江夏令,未幾而卒。
孫魴世,南昌人,家貧好學.及長,會唐末喪亂,都官郎鄭穀亦避亂,歸宜春。魴往師之,頗爲誘掖,後有能詩名。嘗與沈彬及桑門齊已、處中之徒爲倡和儔侶.屬吳王行密據有江淮,遂歸射策,授州郡從事,與沈彬嘗遊于李建勳,爲詩社。
彬爲人口辯,每好較人詩句。時魴有“夜坐”句美于時輩,建勳因試之。先匿魴齋中,候彬至,乃問:“魴之爲詩何如”彬答曰:“人言魴非有國風雅頌之體,實得田舍翁火爐頭之作。
何足稱哉”。魴聞之怒,突然而出,乃讓彬曰:“公何誹謗之甚而比田舍翁,言無乃太過乎”彬答曰:“《子夜坐》句云:‘劃多灰漸冷,坐久席成痕。’此非田舍翁爐上作而何”闔座大笑,善彬能近取譬也。及題金山寺云:“萬古波心寺,金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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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目新。天多剩得月,地少不生塵.過櫓妨僧夢,驚濤濺佛身。
誰言張處士,題後更無人。”有集僅百篇,皆此類。先主受禪累遷正郎而卒。
鄧洵美,世爲湖彬郡人,少有敏才,工詩,長於賦頌。天祐中與連人孟賓于並爲廉使李侍郎所薦,入洛陽。與故李司昉同年,擢進士第。以天下喪亂,諸道割據,遂還鄉里。爲潭州節度使馬氏所辟,署職郡縣.常怏怏不愜心,僅十年間,昉奉使湖南,求訪洵美。既見,權情好洽,不替曩昔,且惜其才富位卑,滯于侯國。昉既行,因請齎致京師。馬氏餞之,爲鴆而卒。洵美晚娶,無子,有三女。貧瘁,流落風塵.灃陵人廬氏聞洵美名憐而購之歸,以其女妻于儒家。先是太常丞陳度有《薛孤延聞雷賦》頗爲時彥所推尚,而洵美集中亦有此作,前後語句皆同而首末小異,未知誰氏之述也。
李家明,世爲廬州西昌人。嗣主時爲樂部頭,有學,解滑稽,善諷諫,爲時所推從。嗣主遊後苑,登於台觀,盛望鍾山雨曰:“其勢即至矣”。家明對曰:“雨雖來,必不敢入城”。
嗣主怪而問之,家明曰:“懼陛下重稅”。嗣主曰:“不因卿言,朕不知之”。遂令擢務降半而征之。及見牛晚臥樹陰,嗣主曰:“牛且熱矣”。家明曰:“臣不調,敢上絕句”。曰:“會遭甯戚鞭敲角,又被田單火燎身。閑背斜陽嚼枯草,近來問喘更無人”。時左右宰臣皆慚,免冠謝罪。宋齊丘只産一子輒死,齊丘哭之慟,逾月,自親王宰寮勉之,不止。家明謂嗣主曰:“己能止之矣。大王當複厚賜”。嗣主許諾.家明遂作大紙鳶上書云:“欲興唐祚革強吳,儘是先生設計謨。一個孩兒𢬵不得,讓皇百口合何如”。乘風放之,度至齊丘第,遂絕其縷,令墜。齊丘見之慚感而止。家明遂大獲緡帛。後,嗣主于苑中命元寮臨池而釣,諸臣皆屢引其鱗,唯嗣主無所獲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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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明見其猶豫,乃曰:“臣昧死敢上《篘蕘》曰:“玉甃金鈎興正濃,碧池春暖水悠溶。凡鱗不敢吞香餌,知道君王合釣龍”。嗣主嘉之,喜極歡燕而散。及嗣主加王弟景達等官,而恩澤未及臣下,因賜享燕,家明乃入。末作二翁婦而出列坐,令其新婦每進一飲一食皆輒拜獻,而禮頗繁劇,翁婦怒而責之,曰:“新婦自家官自家,何用煩拜耶”嗣主聞之曰:“孤爲一方之主,而恩不覃於外,孤之過矣。家明之言亦宜乎”。因厚賜之,而加百官焉。先是建州王延政與閩州兄延義有隙,遂各稱帝。嗣主遣將平之,俘延政及百官入建康,尋封王,遂命王公宰察之屬燕其第,時遣家明率樂部往,延政嗇於賄賂,家明怒其寡而譏之曰:“賤工無伎,大王優賜,不敢奉命。然告大王,乞取一物”。延政曰:“吾家所有唯汝之命”。家明曰:“大王平天冠,今且無用,家明敢請之”。延政默然慚恨而罷,自是怏怏發疾而卒。時家明母死,欲歸葬。會嗣主聽政之暇坐於便殿,秉筆於琬琰上,閒書章字,家明因詐曰:“臣每竊學人署字,與之不疑”。嗣主曰:“卿能學孤爲乎”家明曰:“臣雖愚鹵,願效神蹤”。嗣主乃于麻紙上大書押字,命試學焉,
家明得之輒於草字上書云:“宣州于上供庫錢支二百千付家明
安厝母親”。嗣主見之大笑,因而賜焉。從嗣主幸南都時,既劃江舟,楫多從南岸。至趙屯,因輟樂停觴,比望皖公山謂家明曰:“好青峭數峰,不如何名耶”家明應聲對曰:“龍舟輕颭錦帆風,正值宸遊望遠空。回首皖公山色翠,影斜不到壽杯中”。嗣主因慚,俯首而過.及後主嗣位,家明老而無寵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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